对那场饥荒的记忆,谁都没有她深刻!

他看见她的时候,她身边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!她用沙哑的外地口音求他救救她们。她说,他们已经五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。像这种逃荒者,他早已见怪不怪。一九六五年的冬天异常寒冷。他知道如果他转身离去,旷野里无非就多两具尸体。
那个年头自身都不保,谁还去救人!
他死死的看了她两眼。她低下头去。他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,问她:“这是谁?”
她惊恐地看了他一眼,说:“一起讨饭出来的堂兄,家里人都饿死了!”
他抿着嘴迟疑了一下,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,说:“走吧!”
他背起那个男人,她跟在他背后。在这冬日的傍晚,村子像死了一般的寂静。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她头顶盘旋。她看着看着一阵眩晕,两眼一黑,便什么都不知道了!

她梦到了阳光,梦到了香喷喷的米饭,还梦到了活活被饿死的母亲,心中一阵疼痛,便醒了。
屋子里的火然的正旺,她闻到了野菜的香味,看到了坐在火边那个救她的男人。突然,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惊恐地问:“阿图,阿图呢!?”
他看了她一眼。指了指墙角说:“他没死,喝了菜汤,睡着了!”
这时她才感觉到空荡荡的胃在蠕动,在绞疼!她喝了他端来的菜汤,倒在床上那堆破棉絮上,流泪了!
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出去了,说是去弄些吃的。回来时,他听到他们再用方言激烈的争吵,看见他,俩人都不说话了。
他从口袋里拎出几个带着破口的红薯。当晚的红薯粥是她逃荒以来吃得最香甜的一顿饭!
是夜,他被他们压低声音的争吵声惊醒,他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,却再也睡不着了!
第四天,屋子里什么可以吃得都没有了。他们可以下床走动了。他以为他们要走了,便故意一整天没有回去。等回去时却发现自己的两件破衣服被洗好在树枝上晾 着,屋子墙壁上的裂口用泥糊好了,几件旧家具也放整齐了。他问她阿图呢?她说去小茅屋住了。
借着落日的余辉,他看到她湿漉漉的乌发,她分明洗过澡,白嫩的 双颊上飘着两朵若隐若现的绯红。他惊讶于她的美丽,开始鄙视自己。
她看了他一眼。他羞愧的低下头去,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。
她说:“灶台上那碗汤是给你留的,锅里还有些热水,你也洗洗吧……”
当晚,她让他躺在了她身边。他闻到了她的香味,闻到了她泪水的味道。他瞪大眼睛在倾听:他听到地上的枯叶在霜冻种颤抖;他听到徘徊的脚步和无奈的叹息!

开春的时候,突然传出消息说要把生产队的地分给个人。很快,公社没了,集体没了,大锅饭没了。于是,他们有了自己的田,有了粮食,有了希望。
婚礼是在冬天补办的。说是婚礼,就是点支红蜡烛,他们仨人一起吃顿饭。一篮子的馒头在烛光下亮的灼人眼,却没有人碰。她提出以后阿图要和他们一起生活。他同意了。
在床上,他问她为什么嫁给他。她说:“你是个好人,不是你,我和阿图早成白骨!”他说:“仅仅就这些么?”她无语。他流泪。
日子过得很快,日子也越来越好过。他们有了一个孩子。她给起名叫“福”。
日子过得很快,日子也越来越好过。他们有了一只羊。阿图给羊起名叫阿图。
福在慢慢地长大,阿图也拥有了一群的羊。
日子过得很快,日子也越来越好过。如果记忆是有忘不掉的日子积累成的,那么能够记忆的日子除了美好的便是不幸的!
于是,在他的记忆中便有了不幸。似乎所有的不幸降临时都会有预兆:她又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大鸟。她想起了许多年前他见到她的那个冬日傍晚。
紧接着,有人来告诉他们在外地打工的福从脚手架上摔下,正在医院抢救!
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伤痛欲绝!
医院血液紧缺,需家属献血。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:他的血型和福的不同!他什么都没有说。
福的命保住了,却失去了一条腿!
那一年,明眼的人都可以发现,他和阿图都在急剧的老去!当然,她也不例外!

在他到死的时候,他问床前的阿图:“孩子是你的吧?”阿图点头。
“她是你的吧?”阿图点头!
他笑了。“以后这个家就归你了!”
最后的时刻要来了。他和她在一起。他抚着她的白发问她:“你爱我么?”
他们看着对方一起流泪。时间仿佛也静默了。
她用手帮他阖上依旧注视着她的眼睛,趴在了他的怀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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